但他并不避讳谈论早已决裂的旧友:“我二哥有没有说,你像他妹夫?”
“提了一句。”尹月芙放下筷子,犹豫一下,认真发问:“叶将军,我今天的功劳,以及献出战船构造图,还有当初研究瘟疫的药方……这些加一起,够不够换我哥一条活路?”
叶星辞诧异地瞪大双眼。
“当然,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他。”尹月芙口吻轻松,“我是真心认同你和九爷,也想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。但是,也捎带着一点私心。谁能没私心呢。”
她神色一黯,声音细细地颤抖,“母后走了,父皇在宫里不知死活。我哥,可能是我唯一的至亲了。”
“其实,他的结局,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。”叶星辞淡淡道。
“将来,我会尽力劝他。”尹月芙听懂了他的意思。
叶星辞扯扯嘴角,继续埋头吃面。王朝更迭,也讲究体面。何况,楚翊还指望公主在战后的江南维稳,自然不会杀她亲哥。
“相公——”一道清灵的声音打破帐内的沉默,传令兵没拦住。
叶星辞看见公主一激灵,掉了筷子。她不知所措,想往桌子底下钻,可来不及了。
公主的夫人披着一条红斗篷,一团火似的俏生生地立在门口,五官微微扭曲:“你,你怎么穿着我的衣裳?”
“啊,不是,我没……”尹月芙又恢复低沉的声线,张口结舌。
“没什么,周知府是为了配合我的计策。”叶星辞笑着打圆场,又尴尬地补充,“正经的计策。”
“那当然,叶将军正经着呢。虽然你拐着拙夫喝花酒、穿裙子,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。”那妇人冷冷斜了他一眼,叫丈夫赶快把衣裳脱了,然后回去睡觉。
尹月芙擦擦嘴站起来,嗯嗯地应着,忽然问:“娘子,你看我像女人吗?”
她张着手,任由妻子打量。
叶星辞屏住呼吸,整个人一下坐直了,眼珠微转。天崩地裂的时刻,就这样到来了?好紧张。
他抿着嘴唇,偷瞄公主夫人的反应,像在看即将点燃的爆竹。只听那妇人轻哼一声,嘀咕:“瞎说什么,你是不是男人,我还不知道么。”
叶星辞不动声色,又瞄向公主,因即将到来的热闹而掌心发潮。万一打起来,他该怎么办?
公主满头冷汗,张了张嘴。最终,只冒出一个字:“哦。”
小两口回去睡觉了。
或者是去说悄悄话。
叶星辞孤坐帐中,羡慕得心里泛酸。他又翻出楚翊的信,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。反复对比字迹,诊断楚翊是否真的病了。它们像活了,窸窸窣窣地满纸乱爬,顺着目光和指尖钻进他心里,带来持久的痛痒。
这种感觉,让他回到那个清晨。
细雨绵绵,车里也漫着潮气。他们聊了很多,还猜星宝是男是女。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,十指相扣的触感,彼此的气息……
当时,为何不多送一程?那样,可以多说好多话,够说几百句呢。几百句啊,都能讲完一个人的一生了。
帐外又响起梆子声。他匆匆睡下,双手攥着挂在胸口的红色锦囊,枕巾洇开一小片潮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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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,叶星辞亲率三千精骑,劫了齐军的粮道,轻取万石军粮。部下伤了几十,无人阵亡。
粮食里果然掺有药渣。他通报全军,接触后务必仔细洗手,万万不可生食粮米,淘米水禁用。
有了这一万石粮,全军五万人缩食的情况下,能撑到第十天。可事实上,大家不仅要少吃,还要多动。
他带出来的是精兵,军中近两万匹马。每天一张嘴,就要二十斤的苜蓿草、粟草、秸秆和豆饼。为了喂饱它们,一半人放弃操练,进山割草,连苔藓都刮下来了。
叶星辞想,等到第十天,若李青禾没筹到军粮,就吃马。先杀驮马,后杀战马。
出乎意料,抢来的军粮刚入库,粮道竟有了动静。接到禀报,叶星辞迎出辕门,忙问:“来的什么?”
“回将军,是一批草料。”押运的小吏回道,“今年,农民手里的秸秆比往年多一些,被李大人借来了。”
秸秆?哦,公主曾号召民众,秋收后将秸秆深割一寸,因为目前田壤的肥力足够。省下的秸秆,可喂牲口。如今,那余出的一寸,竟然被李青禾筹集而来,送到了战马嘴里。